第(3/3)页 垂帘后传来茶盏轻颤的声响,似有些皇太后束手无策。 “这萧禧如何察知?” “蔡京以为是故意试探我等。据党项降将野利所言,党项早已察知我军出泾原路包围灵州的意图,若是以此禀告辽国也不意外。” “依侍中之见如何待?这.这该如何是好?” 章越道:“三镇辅军审案已出,似司马光等大臣言要尽株连之事,臣不认同。” “皇太后,陛下既宽容了蔡确,章惇,吕惠卿,何不能宽容这些辅军将领呢?” 众人恍然,章越保吕惠卿,章惇,也有安定辅军军心之意。 章越的声音愈发清晰道:“臣以为既是首恶已是惩处,本着使功不如使过之策。那么三镇辅军可以尽数调至大名府一线布防,以待辽军南下。” “让这些将士戴罪立功。” “若是不敌,再两罪并罚不迟。此刻若动摇军心,恐生大变。” 皇太后已是明白,章越的主意,此刻她有些后悔若将章惇,吕惠卿处罚太过,寒了下面将士的心怎么办。 那些旧党范百禄,范纯仁是忠贞,但是根本不知体国。就算要清算,也要等到辽军退去后再说。 她大约知道定州是在河北。 身后阎守懃取出舆图给皇太后看过,皇太后点点头,确认定州的安危至关重要。 向太后道:“先帝在世时,一直担心辽国兵临河北,河北百姓遭到涂炭。” “本有章卿坐镇,老身原不该忧虑。可这心里.” 章越道:“臣请大张旗鼓调兵至大名府。而辽军知我有备,未必敢真打定州。” “三镇辅军宜择将帅,请太后和陛下斟酌人选。” 殿中李宪一直静默不言,听到这句话心底一动,但还是低下头,只是下意识攥紧拂尘。 他明白凭内侍的身份能身居高位,并统领大军,所在乎者无非一个忠字。而他李宪便真真正正地忠于陛下的人。 去年他因‘罔上害民,贻患国家’之事被弹劾,贬为右千牛卫将军。本以为再无机会重返庙堂。 哪知太皇太后失势,章越又重回朝堂,他连夜被皇太后召回了京里。 石得一看了李宪一眼,皆觉得这个人选,他可以胜任。 皇太后道:“老身看李宪甚是合适。” “李宪.臣.“李宪的喉咙突然发紧。他疾步出列跪倒,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。抬起头时,这个曾经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宦官竟已泪流满面:“臣愿以残躯报效先帝知遇之恩!若辽狗敢踏足河北一寸,臣必“ 李宪此刻回想起了当年,武英殿地龙烧得极旺,年轻的先帝只着一件素纱中单。 “卿来看,”先帝突然对自己道,““章越昨日奏称,当效法唐太宗灭突厥之策,从古渭寨出,先取临洮,之后再取兰州,凉州断其右臂!” 先帝指尖顺着黄河划到兴州:“可是朕却想打这灵州,最后这定难五州“ 李宪捧着热茶的手微微发颤。作为内侍,他本不该妄议军国大事。 “党项人擅骑射,若效突厥故事恐.本朝骑兵未必能及。” 先帝道:“你说得有理,内侍中你也算会读书,知兵事,能替朕分忧了。” “你可愿领兵?” “内臣.“李宪喉头滚动,终是跪地重重叩首,“内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!“ 神宗扶起他时,掌心温度透过绢衣:“朕知卿忠谨。” 李宪今年四十四岁,朝野都说他是心怀开疆扩土之志,其实他更是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。 多少个良宵他都陪同着先帝立在武英殿的舆图下,他手持竹盏伺候在旁,看着先帝手持朱笔在舆图上勾勾画画。 先帝不时以西事和兵略询他李宪,李宪一一作答。 而如今武英殿上御座空空,唯余铜炉炭火映着“复汉唐旧疆“五个殷红如血的大字。 最后千言万语到了李宪口中只是这一句道:“内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!” …… 看着李宪重新得到重用,章越欣然旋即道。 不过刚领受了职位的李宪则起身后,向太后又道:“侍中,京师重地,定州更是不容有失。” “老身还是觉心惊肉跳.” 宋朝为了打一个灵州,真的让辽国饮马黄河,动摇了京畿,这也是代价太大了。 章越知道此举是冒风险,于是则道:“真正的胜负在于灵州一役,只要破了灵州,兴州府门户洞开。章楶奏称不以克灵州为目的,而是以灵州为饵,在此打一战,灭掉党项两个军监司的兵马。” 章越说着给了太后和官家一个念头,就是党项契丹都知道我们要打灵州,我们就依旧要打。 他目光炯炯地望向御座:“辽人与党项皆知我军必攻灵州,正因如此,更要咬定青山不放松!“ 章越说到这里玉笏在掌心轻叩:“我军步步为营之策,辽夏至今无解。纵使其攻我必救,亦不可自乱阵脚。“ 事情可以慢,但一定要向前推进,虽迟必到。 因为无论是辽国,还是党项对宋军这样土工作业都没有破解的办法。 所以都是用攻敌必救的策略。 无论是党项要打鄜延路还是辽国以攻定州,都不能改变我的做法,不能改变我的初衷。 向太后道:“侍中,是不是从西北抽调部分兵马回援,以策应京师安危?” “据老身所知熙河路的凉州直和党项直精锐非常,乃天下有数的精兵,若二者能调其一回援,则京师可以无忧。” 章越心道,太后居然打我凉州直和党项直的主意。 不知到底何人向她进言,这分明是不知兵的人建议。 凉州直是章越在夺取凉州后,以凉州马场所设的二十个指挥的骑兵。 党项直则是尽数招募党项降军所组成的十个指挥骑兵。 这可都是国之重器,平日放在熙河路,足以威震西域,使宵小不敢轻举妄动。 无论是阿里骨,青唐见宋朝有这两支骑兵在,都不敢轻举妄动。现在太后要调其中一路兵马回援京师,着实太过。 但不保京师,又显得自己有些不将太后和天子的安危放在眼底。 章越颇有迟疑。 李宪出面为章越缓颊道:“太后,陛下。” “党项直,契丹直都在熙河路,若从西北千里回援,兵马疲惫,未必能抵御辽国。” 有了李宪这一缓,章越顺势奏道:“启禀太后,陛下,臣正打算从熙河路调兵入泾原路。” “若京师有警,大可从其他地方调兵,就算永兴军、秦凤路驻军东进,也好过从熙河路调兵。” “党项直、凉州直乃国之重器,当用于犁庭扫穴,不可疲于奔命。” 太后还未说话,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忽然开口:“朕信侍中谋略。当年先帝曾言,用兵如弈棋,最忌首鼠两端。“ 此刻稚嫩的声音在殿中回响,“既要灭夏,便当倾力而为!“ 向太后还未说话,天子已下了决心。 珠帘后沉默良久,终闻向太后轻叹道:“既如此便依侍中之策。“ …… 元祐元年,四月。 鸣沙城下,宋军已是团团包围。 黄沙漫天,如金戈铁马奔腾嘶鸣,拍打在宋军连绵的营寨木栅上,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声响。 “报!西贼铁鹞子已至二里外!” “铁鹞子?” 彭孙骂道:“平夏城后哪有像样的铁鹞子,都是纸糊的甲。” 彭孙道:“传令——床子弩上弦!“ “寨墙诸军就位!” 寨墙下顿时响起绞盘转动的吱嘎声。三架需五人合抱的床子弩被推出掩体。碗口粗的弩箭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 地平线上突然腾起黑潮,两千余党项骑兵如移动的铁壁压来,马槊的寒光刺破沙雾。 为首敌将的白牦牛盔缨猎猎飞扬,重甲战马踏得沙土迸裂。 彭孙看着这一幕发出冷笑,围城近月,眼看宋军土工作业掘进城墙,城内外的党项兵马终于坐不住了,孤注一掷来解救重围。 党项骑兵排山倒海般冲锋,马蹄声如雷霆滚过戈壁。 不过面对面对迫近的党项骑兵,躲在寨墙后的宋军都是气定神闲。 若进攻他们或没什么办法,论守寨宋军可谓驾轻就熟。 多年的防御战,令他们对党项有什么进攻手段了如指掌。一次次防御战胜利后,积攒下的大量老兵都是宝贵的财富。 “三百步!“宋军观测手嘶吼。 彭孙猛然挥下佩刀:“放!“ 崩!崩!崩! 巨箭离弦的瞬间,气浪掀起。 三支手臂粗细的利箭离弦激射,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,其中一箭竟将敌将连人带马钉入沙石中。 党项骑兵受惊的战马人立而起,前方的甲士则甩进宋军预设的陷马坑——坑底斜插的竹枪瞬间穿透铁甲。 “神臂弓!放!“ 寨墙垛口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箭簇,箭雨密集如蝗。 数名甲骑连人带马的甲上都插满了箭矢,依旧不退。 一名将官吃惊道:“竟还有瘊子甲!” 而另一面在外围骑兵冲击时,鸣沙城中城门打开,城内守军杀出接应。 里应外合是守城惯用招数。 他们要破坏的是城下宋军掘墙的土工作业。 而宋军则是寨门突然洞开。 数百蕃汉弓手推着偏厢车冲出,瞬间将掘进中的地道护得铁桶一般。偏厢车车顶牛皮蒙帐落下,手持神臂弓手从车上爬出。 盾牌手结成龟甲阵,长矛从缝隙中突刺,十几名扑来的党项兵并当场捅成血葫芦。 城头党项守军射下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,斜插在偏厢车与盾牌手盾牌上,叮叮当当如骤雨击瓦。 战场中央,党项骑兵的残部已冲至寨墙二十步之内。 宋军当即从寨墙投下火油罐,这些防守器械宋军投放得犹如不要钱的一般砸去。 一日杀戮后,党项无奈罢兵回营。鸣沙城外伏尸遍野。 对于宋军神臂弓,床子弩各种防备齐全的营地,党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,上万人马打了半天,连宋军一座营垒都没攻破。 而彭孙不是只率一路偏师,从北萧关至鸣沙城,宋军是每三十里一阵,宋军主帅章楶率上万大军坐镇在后,同时韦州折可适的数千兵马可以随时支援。 党项攻了一日疲惫不甘,而到了夜间宋军营寨工事里又响起锹镐叩击的闷响。 如此凶猛的攻势,只让宋军停了一日罢了。 …… 第三日的拂晓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掘进的地道已抵城墙根。鸣沙城四周都是砂砾地,倒是方便宋军的土工作业。 这松软的土层让宋军掘进速度比预期快了整整一日。 数百名手斧兵正伏在预设的土垄后,雪亮的斧刃在晨光中泛着寒光。 一名虞侯亲自点燃引线,火蛇窜入地道的瞬间,整段城墙突然如巨兽般拱起——轰! 裹着硝烟的砖石冲天而起,露出城内惊慌失措的守军。 “杀!“ 彭孙大刀前指,声若雷霆。 早已埋伏了一夜的宋军手斧兵,立刻潮涌而入,雪亮刀光映着火光,将试图堵缺口的党项兵劈倒。 “城破了!” “鸣沙城破了!” 宋军的欢呼声震四野。 彭孙大步跨过残垣,看着宋军蜂拥入城,党项兵马丢盔弃甲而逃。 “看看我宋家儿郎的土木功夫!” “哈哈!” 彭孙举刀狂笑。 “报!静塞军监司从西门逃了!“士卒来报。 “跑?”彭孙摇头。 “跑有何用?老子这连环寨能一路修到兴庆府!“ 鸣沙城这故地已是收复,重入大宋版图中。现在彭孙抬起头,望向苍茫远方。鸣沙城前黄河滔滔,极目远眺,灵州城的轮廓仿佛已隐约可见。 百里之后就是灵州城,而再往北就是兴庆府! 第(3/3)页